2025年10月22日，由中国社会科学院“登峰战略”古代文学优势学科主办的“石刻、图像与唐代文学”青年学术沙龙在北京举行。本次沙龙是古代文学优势学科“古代文学青年学术沙龙第九期”，来自中国社会科学院、北京大学、浙江大学、武汉大学、陕西师范大学、华中师范大学、山西大学、广州大学等科研机构和高校的青年学者展开了深入讨论。
开幕式环节，中国社会科学院“登峰战略”古代文学优势学科负责人、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刘宁研究员代表古代文学优势学科向各位学者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她指出，石刻和图像研究当前深受关注，唐代文学研究与石刻、图像研究的深度对话，具有重要学术意义。古代文学优势学科正在积极推进“中国文学经典与中国古典学”的创新探索，本次沙龙以跨学科视野，对深具经典价值的唐代文学展开讨论，也是希望推进这一课题的研究。当前石刻研究与唐代文学研究的对话，在“人物”“创作”“事件”三个维度上多有收获，也期待新的开拓，图像与唐代文学之关系的思考则面临文献稀缺、“诗画一律”理论更新等挑战，期待会议能激发新的思考。
会议第一场由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王莹老师主持。北京大学哲学系宁晓萌老师的发言题目是《沧洲趣：唐诗所见唐人隐居山水画意》。唐代山水画与诗歌意象研究呈现多维度探索。她聚焦唐代山水画意，指出实景山水突破形貌束缚、注重气象，对创体意义重大，杜甫诗中《赤县图》或为其现实形态，兼具宏观实景与细节氛围。结合石守谦“画意”理论，“沧州意趣”题画诗与中唐“吏隐”主题呼应，折射“郡斋画意”，诗画共同精神追求为绘画实物缺失下的研究提供可能。北京大学建筑与景观学院李溪老师的发言题目是《从昆明池到海图屏风：唐诗中的“瀛洲”意象及其省思》。她以宋代玉堂山水为切入点，梳理翰林绘画从唐瀛洲龙鱼画到宋山水画的递变，揭示瀛洲意象内涵。瀛洲与瀛海关联邹衍大九州世界观及神仙思想，汉代太液池、昆明池借“三山传统”映照山海理念，六朝时瀛洲独立为含大鱼、神木的意象并进入绘画。唐代“登瀛洲”将神仙意象与翰林群体绑定，内涵综合帝王长生、出世仙游等；中唐后受现实政治影响，瀛洲海图从仙境转向晦暗，象征政治衰落，推动山水风格取代幻景。广州大学人文学院戴一菲老师的发言题目是《唐代诗歌与图像研究的文献体系与路径方法》。她探讨唐诗与图像研究路径，指出需兼顾互文性与艺术特殊性。传统研究基于“诗中有画”等强调美学同一，现代范式则借图像学探讨媒介互动，但受唐画传世稀少限制。研究可依托三类材料：核心涉画/诗文本、辅助佐证、跨媒介互证。方法上更新个案对读、意象谱系等路径，拓展文本视觉还原等方法，同时需避免过度关联，区分文学意象与图像真实，可引入新出土图像、跨学科方法及比较视野。
评议环节，尹子琪老师认为，宁晓萌老师的研究融通了艺术史、文学和哲学，从历史梳理和精细的个体考辨，到普遍画意的概括，是一个很好的学习范本。同时她也提出问题，认为在“画意”“艺品”的概念和阐释上，唐宋之间有何区别、有何发展值得探讨；李溪老师的讲述当中，瀛洲既可以是海上仙境，也承载了唐代人的政治理念，虽然具有两套内在秩序，却在象征层面出现了同构关系，同时也体现在了园林设计和诗歌描述之中。姜卓老师认为，宁晓萌老师追溯画意的上限，勾勒了山水之变即将发生时的线索，结合石守谦先生的画意理论，很具有启发意义；不过对于杜甫诗中所提到的《赤县图》究竟是山水绘画还是舆图地志，他认为还需结合历史情景再做讨论。戴一菲老师对图像断代分体层面提供了理论性的思考，导夫先路。同时他也提出，如果增加博物学和知识史的学科内容，或许能够进一步推进对这一问题的理解。
会议第二场由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高晓成老师主持。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尹子琪老师的发言题目是《“以形写神”对唐代人物画的影响》。她探讨绘画与文学的共生关系，分两层面：一是互为素材主题，如《洛神赋图》《女史箴图》立足文学创作，六朝至唐题画诗则由画作激发；二是共享美学范畴与话语体系，核心为“以形写神”。此理念先秦具雏形，强调精神与“象”重于外在形象；顾恺之最早提出并发展，以“迁想妙得”把握人物气质，唐代阎立本、吴道子继承。王维为典范，以破墨渲染技法改变青绿山水范式，“诗中有画”风格强调物象精神意境，其画地位因文学阐释而上升，印证文学与绘画评价关联。“以形写神”亦是唐人复得自然、怡悦性情的途径。山西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姜卓老师的发言题目是《〈历代名画记〉中的“木槽马”当为“下槽马”——兼谈相关马画批评问题》。他围绕《历代名画记》，梳理马画艺术面貌：《八骏图》重动感，顾恺之马画趋向写实、少静态、毛色平常，玄宗时大宛马传入促成马画高峰。考辨“木槽马”当为“下槽马”，指春末秋初出槽放牧的域外名马，反映彼时牧养模式，杜甫《沙苑行》有写照。张彦远以此回应杜甫“画肉不画骨”，认为杜甫“不知韩画”，自身亦“不知杜诗”的误解。这不失为诗画交融史上一个有趣的案例。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裘江老师的发言题目是《慧眼有别：“出位之思”的权力与边界》。他解析杜甫“幹惟画肉不画骨”公案，分“贬杜赞韩”“贬韩赞杜”“调和派”三派，核心在杜甫是否贬义。《丹青引赠曹将军霸》为立传性质的赠诗，未具体评画，围绕曹霸出身、业绩、培养韩幹等。韩幹画马符合千里马标准，技艺高超，曹霸当时或未被充分接受。误会源于杜甫诗家地位提升致“出位”权力影响画界，苏轼“肉中藏骨”或为正解，写实含写意精神。
评议环节，宁晓萌老师指出尹子琪老师的思路值得学习，这不仅涉及诗画两个方面而是涉及更大的思想世界，同时她也提出，论述当中美学理论的解释层次不同。姜卓老师和裘江老师均以马画为主题，姜卓老师对“下槽马”的解释，或许可以结合《五牛图》的赵孟頫题跋。李溪老师认为，尹子琪老师对“书画同源”和“诗画一律”的反省值得思考，我们应该把握这些观念的产生时间，并对其之前更早的艺术理论发展历程做出探究。姜卓老师的发言角度独特，对文献考辨细致，值得学习，而对于最后的画评问题，诗人画评是否会受到其自身不同情境的影响，其作为艺术创作者对画作的评价口径一致性是否稳定，这都值得进一步讨论。
会议第三场由戴一菲老师主持。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王伟的发言题目是《石上仙踪：汉唐间《唐公房碑》的社会网络与文本剪裁》。他首先简要介绍了汉中《唐公房碑》的相关历史和材料面貌，随后指出其从东汉地方碑刻演变为汉唐文化传播媒介：叙事重心从升仙转为志怪，葛洪《神仙传》将其附属于李八百故事服务外丹学说，《华阳国志》《水经注》与之结合塑造地方景观叙事，陶弘景《真诰》正式承认其神仙地位。该碑见证社会网络诞生，为文本传播提供动力，成为地方宗教信仰与文明演变的典型案例。武汉大学文学院孟国栋老师的发言题目是《跨越千年的“唱和”：从石刻中寻绎诗史》。他聚焦石刻诗歌唱和现象，指出其分两类：一是“穿越千年的唱和”，如清远道士《同沈恭子游虎丘寺有作》，因颜真卿刻石唱和引发后世千年追和，颜真卿、李德裕、皮日休、陆龟蒙及宋代高启、乾隆等参与，甚至出现群体和诗、联句；二是“沉寂千年的回响”，如卢元辅《游天竺寺》刻石掩埋后，雍正吴焯发现引发丁敬、阮元等集中唱和，六舟和尚拓片分赠并组织和诗，还出现“倒用其韵”等特殊形式。传递路径包括见原石、翻刻本间接引发及拓本、诗歌间接影响三类。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徐焕老师的发言题目是《旧宫新生：唐九成宫的经典塑成与意涵层累》，他以《九成宫醴泉铭》《万年宫铭》探讨九成宫文学经典化：魏征《九成宫醴泉铭》受扬雄《甘泉赋》影响，“以讽为颂”将隋宫转为贞观政治地标；高宗《万年宫铭》转向帝王自我形塑，延续南朝摹写自然之风，缓和仕隐张力，影响王勃《九成宫颂》。后世从民间立场反思兴废，杜甫《九成宫》奠定咏史主题，相关诗歌分仿杜诗、遗迹追思、与《九成宫图》反差抒情三类，九成宫成为与创作者精神同构的符号，层垒历史记忆与文学传统。
评议环节，罗昌繁老师表示，王伟老师提出的材料十分有趣，不过在时间尺度上还需更加应当以“东汉前中期”作为定位较为严谨，同时，其社会网络主要集中在东汉时期，文本生成则更突出汉唐间的跨度，或许在题目上可以调整。对孟国栋老师发言所揭示的现象感到惊奇，对钱大昕考辨清远道士的论点较为认同，但当中也有一定的问题存在，尤其是其中关于“子”谥号成立年代以及由此判断的石刻诞生时间还有待商榷。认为徐焕老师的文章已经非常成熟，不过可以再加斟酌文章定名，把视野集中在文学层面的经典塑成上，论述中“中古时期”的定位也可以精确为“隋唐”。杨琼老师表示，从三位老师的发言之中，我们可以看出石刻文献研究的转向，展示了在墓志之外对摩崖石刻、碑刻的关注，具有前沿性，从文学研究的角度上来看视野较为开阔，打破了传世文籍相对封闭的系统，重返文学现场，解释了新的史料资源。孟老师的文章便向我们展现了石刻文献超越纸质文本的现场感，深化了我们对经典文学的理解以及对唱和诗的固有认识。同时，三位老师提供了长时间的动态研究视角，超越了传统的断代的共识性分析，让我们意识到石刻文献研究应该关注其不断深化重塑的动态生命过程。
会议第四场由裘江老师主持。浙江大学文学院杨琼老师的发言题目是《张建封幕府文学网络与中唐“徐州兵乱”叙事——从新见张愔墓志谈起》。她梳理学界对张愔的研究，指出史学界多关注其与徐州兵乱的关联，而唐代徐州作为军事要地与文学重镇，相关研究尚待深入。新见张愔墓志揭示，张建封幕府文学网络通过地方活动服务地方势力：史载张愔为受骄兵拥立的懦弱藩镇，墓志却将其塑造为事件受害者，以“皇帝恩赏”淡化被迫接受藩镇身份的事实；结合张建封墓志可见此类偏向书写，从史载的贪生畏死到墓志的忍辱负重，均与幕府文学网络密切相关。裴虬之子裴复作为世交旧僚，执笔墓志最大限度维护张氏声誉，构建与公共叙事抗衡的忠诚叙事。这种改写还通过文学网络延伸：张愔身后，其旧僚张仲素探访守节的关盼盼，作燕子楼诗三首寄与曾与张建封交集的白居易，白氏唱和后，张愔形象借爱情故事从政治转向文学领域。案例表明，中唐官方叙事外，存在文学网络书写的另一叙事：文学创作接管政治事件话语权，将史书中简化的地方事件转化为有艺术内涵的公共议题，参与地方精神风貌建构。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罗昌繁老师的发言题目是《公论与兴亡：党籍碑与艮岳的文学书写——兼论咏史怀古的主题与石刻景观的叙事》。他指出，党籍碑、艮岳均为宋徽宗朝产物。党籍碑文学书写多隐喻时事，核心为“悼贤批奸”；艮岳书写始于宋室南渡，含政治道德批判，关联“花石纲”与对徽宗的批评，元明清相关诗词激增。二者共性是开拓传统文学主题：前者将“公论是非”推向极致，后者拓展“王朝兴亡”内涵；石刻景观叙事具多元性、空间感、时间自由，不同于纯文本叙事。
评议环节，王伟老师指出两位学者立足碑石内外，杨琼将碑刻与文学现象深度结合，罗昌繁从具体研究上升到普泛结论，但罗文第三部分与前两部分衔接、两材料关联性论述可加强；杨琼实践了碑刻与传世文献的横向关联，为前沿研究方法。孟国栋老师认为二者均涉政治与文学关系，探讨石刻与文本差异及文学、历史书写区别：杨琼用新出材料比较文史差异，论述成熟，但需深化私人性墓志与史书口吻差异及历史事实探究，文学网络延伸部分可更圆融；罗昌繁跨时代研究中，两材料性质差异明显，建议分别论述以深化结论。
圆桌讨论阶段，由刘宁和高晓成两位老师主持。与会学者围绕会议议题展开了自由讨论，进一步深化了认识，大家一致感到，会议务实深入，收获颇丰，希望未来继续推进相关交流。
来源:《古代文学前沿与评论》公众号
